[ 瑶曦 ] 绸缪

>>瑶臣无差,短篇HE。
>>双箭头。
>>“想拥你入我怀抱。”
>>七夕重逢。


  人说魂魄是没有知觉的,他却觉得那一瞬间有千丝万缕痛从心头涌向四肢,如噬骨之蚁,缓慢而坚定,不容他喘息。


  将至凌晨,蓝曦臣从梦中醒了。
  没有立即穿衣束发,而是只着一件白色内袍秉烛快步行至他屋内书舍。
  书舍靠北边的墙是一排书卷摆放整齐的书架。蓝曦臣的手抚上去,在第二排靠右的位置轻轻一推,书架便向两边移开,露出中间一扇简易的门。
  门后是蓝曦臣自己开辟的后院,如今植满的是金星雪浪,现在一朵朵打着花苞还未盛开。
  这个地方差不多算是蓝曦臣的秘密,就连他最亲近的弟弟蓝忘机也从未曾踏入。
  只有金光瑶来过。
  从前在这里,一个人在树下隐逸,等候另一个人沽酒归来。
  院的正中有一棵树,树下一案两席。蓝曦臣坐于树下,身旁不过几尺之外的另一席位上已经落满了灰。
  蓝曦臣铺开早已准备好的素白纸卷,提笔疾行,要将方才梦中所见全都记录下来。
  金光瑶身死魂消后这些年,他起初心心念念梦得还多,梦中真实却梦醒便忘了 ;后来思得少了,梦得也越来越少,每每梦到,他便会在梦里暗示自己记下来,再在醒来之时记录纸上。
  方才梦里,金光瑶独坐树下,瞧着他,笑着说了句话。他说……他说……蓝曦臣写着写着,一下子顿住了笔。他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写什么了。
  梦中后续之事模糊,记忆顷刻断了,再怎么也找不回来。除非一模一样的场景再梦见一遍,蓝曦臣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  停了半天,他轻念了一句“阿瑶”,才再次提笔,在纸上空白处写下那句萦绕心头许久的话:
  世间事,除了生死,哪一件不是闲事。


  金光瑶提着一壶酒,轻车熟路地从蓝曦臣的屋子里穿过,径直来到书舍,按下机关打开了通向后院的简易木门。
  蓝曦臣正坐于树下抚琴,见门开,抬头看了他一眼,“来了?”
  金光瑶将酒壶置于案上,随意抖了抖衣袖坐在对面的草席上,他弯眉巧笑,“可让二哥久等了,我绕远了些,特意去姑苏城边陲小镇上打的酒。”
  “也不怕麻烦。”蓝曦臣笑着说了句,谁知却被金光瑶认认真真地反驳了。
  “这可就是二哥你的不对了,好东西再怎么麻烦也是不怕的,何况是酒呢,”他特意停顿了片刻,手撑着下巴,手肘抵在案上,微微仰头看着也在低头看他的蓝曦臣,随手摘了软纱罗乌帽放在一旁,提起酒壶来晃了晃,“二哥与我同饮?”
  蓝曦臣如同往常好多次金光瑶提议后一样摇头,蓝家的家规他是最为遵守的。
  “二哥可别着急拒绝我呀……”金光瑶早就对蓝曦臣的回答有了预知,但今天他是有备而来的,“今日是我生辰,二哥就当为我破个例可好?”
  蓝曦臣沉默了下,金光瑶不等他说话,便又抢先道,“二哥不说话,我便当你同意了。”

  这里并非什么私会场所,是蓝曦臣从小用来闭关修炼的地方,院里陈设简单,只西边角落有个葡萄架,然后正中有棵移植来的古树,其余地方打理甚少,只有很少修剪的草丛和花。
  树下石案草席是在金光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地后添的。后来每回金光瑶来访,他们便都到这里来说话。有时金光瑶会带点酒来,也只有他一人喝,蓝曦臣从来不碰。
  蓝曦臣在这里与金光瑶做的最多的便是教他古曲,虽不如清心音那般有特殊功效,也算陶冶身心之用。
  金光瑶聪明,总是两三遍下来就会了,这几年在这里,蓝曦臣已将自己习过的小半曲子都教给了他。
  那日金光瑶生辰,蓝曦臣又教了他新曲,自己先演过一遍,让金光瑶学来。
  不知是今日状态好还是怎的,金光瑶难得竟一遍就学会了。琴声从他指下倾斜而出,时而清脆时而厚重,境界也已领悟了七八分。
  一曲罢,蓝曦臣出声赞叹,金光瑶便顺理成章又提起喝酒的话头,“二哥既夸我,也同我饮杯酒吧。”
  蓝曦臣终是点了头,金光瑶立刻变戏法一样变出两盏玉斛。他熟练地斟了酒,将其一递给蓝曦臣。
  辛辣之味入喉,生平第一次喝酒的蓝曦臣受不住地轻咳了两声,脸上迅速染了两片绯红。
  金光瑶瞧着觉得甚是新奇,自己又两斛下肚,仍不觉醉,而他一抬头,蓝曦臣看着他的眼神却变了。
  有些迷茫,又透着炽热。
  ……莫不是醉了?金光瑶心中大大的疑问,他确实没料到蓝曦臣居然如此不胜酒力。
  金光瑶刚想开口说话,蓝曦臣就比了个噤声手势,然后他取下了腰间悬着的白玉洞箫。
  裂冰。
 
  整整一天一夜,蓝曦臣会的曲子未免也太多了些。
  期间月亮升到头顶,金光瑶垂了眼睑,几乎睡着,蓝曦臣便停下来,摇一摇金光瑶,不许他倒下。
 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?金光瑶不得而知,不过他看得出来,这时的蓝曦臣应当是很高兴的。
  因而蓝曦臣吹了多久,他就听了多久,直到蓝曦臣终于架不住本能,靠在树上沉沉睡去,他便也伏在案上去见周公了。
  梦里仍有余音绕梁。


  墨迹还未干透,蓝曦臣便将纸卷了起来,缚了一条细细白布,装进竹筒里。
  他写至一半而忘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,事实上他从未完整写完过一次。
  他的琴收于案下,已经很久不曾拿出来用过了。
  这把琴的琴弦早年就已在主人的长期使用下变色,如今更是如旁边那张空草席般落满了灰。琴长期不用,琴弦易松,蓝曦臣又不修护,这把琴按理来说早该扔了,他却一直收着,一收就是好多年。
  好多年了。
  蓝曦臣拂了琴上灰尘,用素布包裹,抱着它离开云深不知处,一路御剑行至招摇山脚下。
  招摇山是封棺之处,四周都布有结界,只有四家齐聚才能打开。蓝曦臣没法靠近一步,就席地坐在结界边缘处。
  蓝曦臣每年都到这里来,弹琴或鸣萧,慰亡者阴灵。他最长的一次,在这里留了七天,将他会的古曲时曲、自己编的曲子都奏了个遍。
  如此以往已经过了一个甲子,山里却从未有过半点回应。

  这一回蓝曦臣只弹了三曲便起身离开,除了招摇山,他还有别处要去。
  蓝曦臣御剑至云梦,穿过热闹的人世。
  今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,街上人来人往,到处欢声笑语着忙碌,为晚上的七夕灯会做准备。
  观音庙四周却一片清冷。
  蓝曦臣推开破旧的木门,等被惊起的灰尘重新落地才走进去。
 
  闭关三月出来,蓝曦臣第一个去地方的便是观音庙。
  封棺大典早就结束,新的棺材已被封进了招摇山,而观音庙内却一片狼藉。
  那些跟金光瑶有仇没仇的人,都要在他死后掺和一脚,以显自己的正义。尸身上做不了文章,便将这观音庙砸了个彻底,连金光瑶塑的那座观音像,也被摔成了千百碎片。
  蓝曦臣当天就把观音庙里仔细打扫了一遍,又花了几年时间,将观音像重修。为了防止再有人进来破坏,他就在观音庙也布下结界,是以这么多年观音庙中只有他一人进出。
  做这些事情是想弥补些什么还是为了别的什么,蓝曦臣也说不清楚。他明知就算他没有刺那一剑,金光瑶的下场也不会变,可那一剑偏偏成了横亘他心头的一根刺。
  他有时候很想问问,金光瑶在最后推开他时究竟想了什么,却无从问起。于是这个问题就一直搁在心头,熬了好多年。


  聂明玦的手已经掐住了金光瑶的脖子,眼看另一只手就要伸向蓝曦臣。
  时间太紧迫,根本来不及想什么东西。 顾不上蓝曦臣给他的那一剑有多痛了, 电光火石之间,金光瑶用残存的左手一把推开了蓝曦臣。
  不过几分钟之前,他还恨过蓝曦臣。一瞬间的恨,恨他竟然不相信自己,连他都不相信了!恨过之后是心痛,似是被背叛一样的痛,所以他那样咄咄逼人地质问蓝曦臣,问得蓝曦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  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,他还是救了他。救他帮他护他,已经从从前的习惯变成了本能。

  凭着残存的意志,金光瑶最后挣扎着打开了随身带着的锁灵囊。紧接着“咔擦”一声,作为金光瑶的生命便结束了。
  身死的一瞬,锁灵囊掉落在棺外,金光瑶的魂魄尽数钻了进去。以后锁灵囊下场如何,全听天由命。
  不知是哪个贪心之人将精致的锁灵囊捡了起来,却又在行走途中被小偷偷了去,却见是个没用的布袋便随手丢了。
  金光瑶的魂魄就养在锁灵囊里,几经辗转不知到了何处,不知外头已过了多少年。
  有无知孩童捡到,好奇打开了锁灵囊,金光瑶的魂魄才重见天日。
  此时一个甲子已过。


  轮回之前,魂魄的本源还是身体,金光瑶的尸身被封印在招摇山下,魂魄便本能地朝着那儿走。
  他在山脚下徘徊数日,终是遇见了抱琴而来的蓝曦臣。
  魂魄触不到实体,也不能说话,蓝曦臣又不曾《问灵》,金光瑶便只能听他抚琴。
  琴音袅袅,蓝曦臣坐着,金光瑶就站在他身后。
  慢慢的,金光瑶俯身从背后抱住了蓝曦臣,他触不到蓝曦臣的身体,只能虚虚抱着,蓝曦臣全无察觉。

  金光瑶生前只被蓝曦臣抱过一次,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。
  蓝曦臣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苏涉将金光瑶推给了他,其实不过是因为金光瑶在之前曾和苏涉说,如果生死关头走投无路了,就相信泽芜君。蓝曦臣不会帮他,但断不会加害他。金光瑶一直这样认为。
  那时他倒在蓝曦臣怀里,右手已断,左手也被烫伤,藏在身体里的琴弦用过了,伤口处也滴着血。
  可蓝曦臣抱着他,不过几秒便将他放到了地上。
  只有几秒。
 
  这一回金光瑶抱了很久,直到蓝曦臣曲罢起身,他够不到那个高度,手便从蓝曦臣的身体里穿过了。
  他跟着蓝曦臣到观音庙,看着蓝曦臣给观音像上了三炷香,将琴置于观音像下却没有要抚琴的意思,好似要将琴丢在这里了。
  蓝曦臣就地坐下,拿起地上上回来这里雕了一半的小人,擦了擦灰重新落刀。
  金光瑶有些好奇地走近了些,蓝曦臣全神贯注于手上玩意,表情极认真。
  他雕着雕着,突然轻轻笑了一声,好像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。他用指腹抹掉细细的木渣,小人成型了。
  小木人模样七分俊秀三分机敏,嘴角眉梢带笑,栩栩如生,分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金光瑶。
  蓝曦臣捏着小人凝神闭目了一会儿,一滴血从他眉心渗出,飞到他手上的小人额间,融了进去。
  木雕的小人仿佛要活过来一般,只是缺了人的生气,蓝曦臣却似是已经满意了。
  金光瑶突然觉得胸口处钝钝的痛。
  人说魂魄是没有知觉的,他却觉得有千丝万缕痛从心头涌向四肢,如噬骨之蚁,缓慢而坚定,不容他喘息。
  就算是生前的遍体鳞伤也不如这般难受。
  小人少了灵气,他便给它灵气。金光瑶的魂魄以那血红朱砂为媒介,钻进了木人身体里。
  蓝曦臣的手还捏着小人的腰,猝不及防小人突然长大了,他眼里有一丝愕然,眼睁睁看着自己雕的小人活了过来。
  金光瑶就坐在他对面,唤了蓝曦臣一声 “二哥”。
  这一声二哥,蓝曦臣已经六十年没有听过了,他还没反应过来,金光瑶就倾身抱住了他。实实在在的拥抱。
  从前梦里许多次,蓝曦臣都没有听清金光瑶说什么,所以从没将梦写完,这一回真真切切在耳边,他终于听了个清楚。
  金光瑶声音有些涩,他说,“你瘦了。”

尾声
  好多年了,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。
  我放下过天地,却从未放下过你。
  世间事,除了生死,哪一件不是闲事。

①绸缪:绸缪束薪,参星在天。今夕何夕,见此良人。(来自《诗经》)
②小木人变大只是几分钟的事,因为一时灵气太盛才会控制不住变大,之后还是会变成小小瑶。以及之后可能会写蓝大和小小瑶的萌萌哒日常。
③大概有些地方还会修改。

感谢你读到这里。

查看全文
 
评论(17)
 
 
热度(343)
  1. 共1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 
上一篇
下一篇
© 唐泠泠|Powered by LOFTER